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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中秋 蘇軾寫下了“明月幾時有”

2022-09-13 來源:騰訊網(wǎng)

每到中秋,人們總會提起蘇軾的那闕《水調(diào)歌頭·丙辰中秋》。明月幾時有?把酒問青天。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

這首詞誕生在熙寧九年(1076年)的中秋夜,適時,正值不惑之年的蘇軾在密州(今山東諸城)任上。是夜,蘇軾與同僚歡飲達旦,大醉后寫出了這首千古名作。

中秋夜,思親、思友、思故人。蘇軾在題注中寫道,“作此篇,兼懷子由”,他所思所念的只是弟弟嗎?

 

人有悲歡離合

40歲的蘇軾,已經(jīng)歷了半生風雨。

仁宗嘉祐二年(1057年),年僅20歲的蘇軾與弟弟蘇轍同科進士及第,轟動京師。但不久就收到了母親病逝的噩耗。服喪期滿后,又經(jīng)制科考試,才正式邁入仕途。三年多后,不幸再次降臨,蘇軾的妻子、父親接連病逝。再次為官時,他已33歲。

這一年是神宗熙寧二年(1069年),即位不久的神宗提拔王安石為參知政事,負責變法事宜。為了躲開新政風暴,蘇轍出京為陳州學官。此后不久,蘇軾也自請離京,被派往杭州任通判。

熙寧四年,在蘇軾前往任上的途中,兄弟二人短暫相聚,此后一別就是數(shù)年。

熙寧七年,蘇軾任職期滿,上書神宗皇帝“以轍之在濟南也,求為東州守”,東州即京東路,下有青州、密州、齊州、沂州、登州、萊州、濰州、淄州八州。于是,蘇軾被調(diào)往了密州。

從南到北,蘇軾的生活變得更加艱苦、寂寞。且一到密州,他就陷入了繁忙的公務中,蝗蟲成災,風塵滿面。

 

熙寧八年的正月,他夢到了已經(jīng)病逝十年之久的原配妻子王弗,便寫下了那首悲切感人的悼亡詞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》:

千里孤墳,無處話凄涼??v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。

蘇軾此時的妻子,是王弗的堂妹王閏之。二人雖然感情和睦,但終究是缺少了那份少年夫妻的情誼。

安定下來后,蘇軾在住所附近廢棄的土丘上修葺了一座臺子,并寫信把這件事告訴了弟弟蘇轍。蘇轍在回信中為這座臺子起名“超然”,取《老子》“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”之義。蘇軾也寫了《超然臺記》一文:

人之所欲無窮,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,美惡之辨戰(zhàn)乎中,而去取之擇交乎前。則可樂者常少,而可悲者常多。是謂求禍而辭褔。

其中既有曠達之意,亦有失意之情。

 

時間來到熙寧九年。暮春之際,蘇軾在超然臺觸景生情,寫下了《望江南·超然臺作》:

寒食后,酒醒卻咨嗟。休對故人思故國,且將新火試新茶,詩酒趁年華。

此時,蘇軾離開家鄉(xiāng)眉州已有七年。離家入仕,本是為了匡時濟世,但他有滿心壯志卻難酬,只能蹉跎歲月,種種無奈和悵惘,都隱藏在思鄉(xiāng)情緒中。

轉(zhuǎn)眼又是中秋。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,但蘇軾的至親,僅剩同在山東卻無法相聚的弟弟蘇轍一人。在超然臺大醉后,蘇軾留下了“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”的不朽佳句。他心中惦念的是蘇轍,但也不僅是蘇轍,亦有仕途的進退失據(jù)與宇宙寰宇的理趣。

 

年底,蘇軾改調(diào)至徐州,次年,蘇轍赴南京(今河南商丘)任簽署判官,兄弟終于得以相見。中秋夜,二人一起泛舟賞月,蘇轍寫下了《水調(diào)歌頭·徐州中秋》贈別兄長。

離別一何久,七度過中秋。去年東武今夕,明月不勝愁。豈意彭城山下,同泛清河古汴,船上載涼州。鼓吹助清賞,鴻雁起汀洲。

坐中客,翠羽帔,紫綺裘。素娥無賴,西去曾不為人留。今夜清尊對客,明夜孤帆水驛,依舊照離憂。但恐同王粲,相對永登樓。

蘇軾讀后認為它過于哀傷,也和了一首《水調(diào)歌頭》,用以安慰弟弟。

安石在東海,從事鬢驚秋。中年親友難別,絲竹緩離愁。一旦功成名遂,準擬東還海道,扶病入西州。雅志困軒冕,遺恨寄滄洲。

歲云暮,須早計,要褐裘。故鄉(xiāng)歸去千里,佳處輒遲留。我醉歌時君和,醉倒須君扶我,惟酒可忘憂。一任劉玄德,相對臥高樓。

蘇軾在詞中設想兄弟二人歸鄉(xiāng)隱居、相互扶持的快意生活,但世事無常,兩年后的中秋,他是在押解途中度過的,三天后就被送進了御史臺的監(jiān)獄。

 

起因只是一份例行公事的奏章。元豐二年(1079年),蘇東坡調(diào)任湖州知州。四月到任后,他在上奏皇帝的《湖州謝上表》中寫到:

陛下知其愚不適時,難以追陪新進;察其老不生事,或能牧養(yǎng)小民。

這樣一句話,被御史臺官員上書彈劾,稱他是在攻擊朝政,反對新法。當時,王安石已經(jīng)被罷相,主導變法的正是神宗本人。他不允許有任何的反對聲音出現(xiàn),更何況是蘇軾這樣十分有社會號召力和影響力的大文人。

下獄后,蘇軾認為自己兇多吉少,在獄中寫下了兩首絕命詩,跟蘇轍交代后事。

當朝多人為蘇軾求情,甚至包括退居金陵的王安石。他上書說:“安有圣世而殺才士乎?”太皇太后曹氏也出面干預,表示蘇軾、蘇轍二人是先皇看重的宰相之才。

直到十二月二十九日,神宗下發(fā)圣諭,將蘇軾貶往黃州,充團練副使,但不準擅離該地區(qū)?!盀跖_詩案”就此銷結(jié)。

在獄103天,對蘇軾造成了很大的影響。此后的一貶再貶,更讓他“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”。從黃州、惠州,再到儋州,蘇軾逐漸調(diào)整心態(tài),將“致君堯舜”的抱負、“天涯流落”的悲涼,轉(zhuǎn)向自然情趣與人生體悟,成就了超然自得的東坡居士。

 

月有陰晴圓缺

除了為大眾所熟知的《水調(diào)歌頭·丙辰中秋》,蘇軾還寫過許多其他中秋詞。

熙寧六年(1073),蘇軾任杭州通判。八月十五錢塘江大潮,是當?shù)氐囊粋€盛景。這年中秋,蘇軾寫下了《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》,記錄了自己觀潮的經(jīng)歷。

其一

定知玉兔十分圓,化作霜風九月寒。

寄語重門休上鑰,夜潮流向月中看。

其二

萬人鼓噪懾吳儂,猶似浮江老阿童。

欲識潮頭高幾許?越山渾在浪花中。

其三

江邊身世兩悠悠,久與滄波共白頭。

造物亦知人易老,故叫江水向西流。

其四

吳兒生長狎濤淵,冒利輕生不自憐。

東海若知明主意,應教斥鹵變桑田。

其五

江神河伯兩醯雞,海若東來氣吐霓。

安得夫差水犀手,三千強弩射潮低。

從產(chǎn)生觀潮的想法寫起,到描繪江潮的澎湃,再到看潮后興起的感慨與聯(lián)想。這組詩淋漓恣肆,氣象萬千。但此時的他很難想到,第四首“東海若知明主意,應教斥鹵變桑田”一句,在烏臺詩案中竟成了“諷刺朝廷水利之難成”的鐵證。

 

從現(xiàn)存的蘇軾詞集來看,他是在任杭州通判期間才開始填詞。但僅僅數(shù)年時間,蘇軾的詞作就達到了極高的水準?!端{(diào)歌頭·丙辰中秋》無須多提,熙寧十年的中秋夜,蘇軾不僅寫了安慰弟弟的和詞,還有《陽關曲·中秋月》一首:

暮云收盡溢清寒,銀漢無聲轉(zhuǎn)玉盤。

此生此夜不長好,明月明年何處看。

第二年,臥病在床的蘇軾又寫了《中秋月寄子由三首》,回憶去歲與弟弟同舟賞月的場景。

其一

殷勤去年月,瀲滟古城東。

憔悴去年人,臥病破窗中。

徘徊巧相覓,窈窕穿房櫳。

月豈知我病,但見歌樓空。

撫枕三嘆息,扶杖起相從。

天風不相哀,吹我落瓊宮。

白露入肺肝,夜吟如秋蟲。

坐令太白豪,化為東野窮。

余年知幾何,佳月豈屢逢。

寒魚亦不睡,竟夕相噞喁。

其二

六年逢此月,五年照離別。

歌君別時曲,滿座為凄咽。

留都信繁麗,此會豈輕擲。

熔銀百頃湖,掛鏡千尋闕。

三更歌吹罷,人影亂清樾。

歸來北堂下,寒光翻露葉。

喚酒與婦飲,念我向兒說。

豈知衰病後,空盞對梨栗。

但見古河東,蕎麥花鋪雪。

欲和去年曲,復恐心斷絕。

其三

舒子在汶上,閉門相對清。

鄭子向河朔,孤舟連夜行。

頓子雖咫尺,兀如在牢扃。

趙子寄書來,水調(diào)有余聲。

悠哉四子心,共此千里明。

明月不解老,良辰難合并。

回頭坐上人,聚散如流萍。

嘗聞此宵月,萬里同陰晴。

天公自著意,此會那可輕。

明年各相望,俯仰今古情。

 

收到蘇轍的和詞后,蘇軾又寫了一首《中秋見月和子由》:

明月未出群山高,瑞光千丈生白毫。

一杯未盡銀闕涌,亂云脫壞如崩濤。

誰為天公洗眸子,應費明河千斛水。

遂令冷看世間人,照我湛然心不起。

西南火星如彈丸,角尾奕奕蒼龍蟠。

今宵注眼看不見,更許螢火爭清寒。

何人艤舟臨古汴,千燈夜作魚龍變。

曲折無心逐浪花,低昂赴節(jié)隨歌板。

青熒滅沒轉(zhuǎn)前山,浪飐風回豈復堅。

明月易低人易散,歸來呼酒更重看。

堂前月色愈清好,咽咽寒螀鳴露草。

卷簾推戶寂無人,窗下咿啞惟楚老。

南都從事莫羞貧,對月題詩有幾人。

明朝人事隨日出,恍然一夢瑤臺客。

經(jīng)歷過“烏臺詩案”,元豐三年(1080)中秋,初被貶到黃州的蘇軾,寫下《西江月·世事一場大夢》:

世事一場大夢,人生幾度秋涼?夜來風葉已鳴廊??慈∶碱^鬢上。

酒賤常愁客少,月明多被云妨。中秋誰與共孤光。把盞凄然北望。

在凄冷的秋風、落葉中,蘇軾一人飲酒消愁,看被云霧遮住的月亮、感慨虛幻的世事人生。

 

元豐五年(1082),蘇軾開始自稱東坡居士,更加深入到佛道之問中。中秋時,他寫下了《念奴嬌·中秋》:

憑高眺遠,見長空萬里,云無留跡。桂魄飛來,光射處,冷浸一天秋碧。玉宇瓊樓,乘鸞來去,人在清涼國。江山如畫,望中煙樹歷歷。

我醉拍手狂歌,舉杯邀月,對影成三客。起舞徘徊風露下,今夕不知何夕?便欲乘風,翻然歸去,何用騎鵬翼。水晶宮里,一聲吹斷橫笛。

在這首詞中,有著《水調(diào)歌頭·丙辰中秋》同樣的“瓊樓玉宇”“舉杯邀月”“起舞徘徊”“今夕何夕”“乘風歸去”,但多了一分“冷浸”,也多了幾分灑脫。

 

正是這分豁達灑脫,成就了我們所認識的蘇軾。大起大落、一生漂泊、滿腔熱血、世態(tài)炎涼,即使在時代的洪流中撞得頭破血流,他也沒有放棄“以天下為己任”的志向,成為冷漠、虛無的自我封閉者。月下的徘懷,佛老的慰藉,給了蘇軾力量,讓他在紅塵中打破精神的枷鎖,在人世間嘗盡酸甜苦辣的味道。

順也好,逆也好,“誰怕?一蓑煙雨任平生”。一千年后的今天,我們?nèi)栽谧x蘇軾,讀他的詩文著作,品他的性格魅力,在酣暢淋漓的閱讀中,與那個純粹的靈魂相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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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夢月